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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家與陸家連表面上的平和都沒有假裝一下,陸績和他柔弱的外表不同,硬得像石頭一樣的脾氣實在教閱人無數的孫策都感到頭疼,他已經千方百計地表現出自己的誠意,予好予壞都快要說破了嘴,陸績的眉角還是動也不動一下。

  「那傢伙,他意思是我只會逞凶鬥狠嗎?」孫策一個人在房裡對著天花板發牢騷,雙手舉得老高。

  「你不是這樣嗎?讀詩經就像要你的命。」嘲笑般的內容傳入耳裡,如嬌滴滴的花蕊那樣甜美的聲音令孫策撐著桌子站起了身。

  「尚香,你跑來廬江做什麼?」孫尚香是孫策的妹子,頂著一頭俏麗可人的短髮,穿著輕便行動的褲裝,腰際上不知是裝模作樣還是煞有其事地繫著武器。

  她走進來,用著很平淡的語氣說:「聽說袁術不給你做廬江太守?」

  一提到這個孫策整個人都來氣,當初明明說好打下廬江,太守就歸他,最後又說話不算話,袁術連個道歉都沒給就把廬江太守的職缺給了別人。

  「全天下的人都認為我腦袋不好使嗎?」

  孫尚香聽聞笑了一下,到底她是來鼓勵這個富有豪氣的兄長的。

  「那些欣賞你而聚集在你身邊的豪傑又怎麼說著?策大哥你自然有你的過人之處。」

  「尚香──」

  「不說了,難得到這裡來走走,我去城裡晃晃。」她總是這樣,點到為止便拍拍屁股走人,剩下的全讓孫策自己去思考。

  「我要去教訓那些看不起女人的傢伙。」這個好動過人的妹子老是讓孫策既感到好氣又好笑,但他也總依著她讓她在外四處遊蕩,讓她做想做的事。

  因再過幾年,孫尚香也會像一般女子一樣必須面對被禁錮起來的人生。至少他想讓她在那之前玩夠本,然後讓她選一個她看中意的英雄去嫁了,雖然孫尚香總嚷著她最崇拜的男人除了父親孫堅之後便是孫策。

*

  「我越來越不明白兄長你在想些什麼了。」即使孫策脫離袁術,廬江也並沒有因此得到解放。隔年孫策去世的消息以及其弟孫權繼位的事情同時傳來,江東仍確實地掌握在孫家手中。

  為攏絡江東大族,孫權第一件事便是聘陸績為官,後者雖然是趕鴨子上架地前往任職,不過在工作方面並沒有給孫權太好的臉色看,雙方僵持不下的結果便是孫陸兩家的關係仍舊如同兩條不會相交的溪水般。

  基於仇家的立場,陸瑁以為除非被特別命令否則他們一輩子都不會踏上為官之路,孰料陸議私底下早就蠢蠢欲動,在實際見過孫權以後他的想法只是更加肯定。

  「你看見了孫權和周瑜,看到了他們的眼神、聽見了他們說的話。」

  「那麼我該明白你為什麼想追隨他們是麼?」陸瑁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

  「復興是必定要做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你做得到。你一直都是想做什麼便絕對能做到的人,可我不是。我沒辦法像你一樣對過去的事情既往不咎。」陸瑁彈了彈手指。

  「我沒有忘記那些事情。」陸議雙眼炯炯地看著陸瑁,「孫家並不是我們直接的仇人。可以的話我們應該放下,然後──」

  「穩坐江東、平定天下?」

  「兄長你有很遠大的志向。」聽起來很像嘲諷,但陸瑁這樣說的原因是因為自己無法像陸議一樣。與陸績或是陸議相比,充其量自己不過是個謀求安逸的膽小鬼。

  陸議將手放上陸瑁的頭,這將是他離去前最後能留給弟弟的東西。

  「有消息的話,隨時告訴我。」同時他也把自己在廬江最牽掛的另外一件事情交待給了陸瑁,因他要暫且向這塊土地告別。

  「我會。」和陸瑁所想的不同,他們竟然在一連串的居無定所之後分開。陸議已經不是當時那個沉溺於感傷之中走不出來的少年,相反地自己的腳步卻被仇恨這道無形枷鎖給綑綁住。

  陸府那麼大,以後再也沒有人可以聽他碎嘴、再也沒人會數落他、再也沒人可以教他念書。

  他想起了兄長所飼養的黃鶯,他總是嫌吵,但兄長卻說那是天籟之音。

  不曉得那只黃鶯是否也會被一齊帶走。

  隔日,在嚦嚦鶯聲的沐浴下陸瑁倉卒起身更衣,快步穿越走道抵達陸議的房前,敲了敲門卻得不到回應,他直接推開扉後見空盪整齊的屋內僅餘一只唱著歌的黃鶯,那歌聽起來卻讓人感到無比寂寥。

*

  陸議現在正在吳郡吳縣的將軍府裡替孫權賣命,雖然職位等同於沒什麼要緊的秘書,但其嚴謹及不拖泥帶水的行事作風,還是給孫權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一日,孫權把他給找來,扔了一個書卷給他,要他去管海昌。

  海昌縣的山越是出了名的多,教孫權一直很頭痛,正巧他想可以藉此衡量這個和陸績不同,一來到自己眼前劈頭就說他想為江東出一份力的少年究竟有幾斤兩重。

  同樣地陸議也知道這是孫權給他的考驗,如果他不能度過這關,就不可能往上爬。於是受命之後他趕緊進行準備,孫權告訴他出差不能和平時一樣做那麼書生的穿著,同時也要他帶上武器和盔甲。陸議這才感受到自己即將要脫離單純的讀書人行列了,自己這一生還未動過干戈,在床前他舉起劍的雙手正因為興奮與不安而微微顫抖著。

  他退下一直以來陪伴著自己的服裝,準備換上代表新里程碑開始的衣裳。對照著銅鏡裡自己模糊的身影,在扣上衣領時他的動作停了下來,伸手撫了撫胸前到鎖骨之間的那塊肌膚,若有所思地發了會愣,然後才把衣服給穿好。

  正想用水洗把臉的時候,門無預警地被撞了開,伴隨著頗有朝氣的招呼聲跳進來的是一個短髮的妙齡女子。

  「即將的海昌縣令?」

  「是,不知郡主找我有何要事?」陸議禮貌性地對孫尚香說著,其實這不是他第一次與孫尚香會面,他也知道孫權將軍有個好事的妹妹,三不五時就在外頭扮起正義俠客把一些小混混打得落花流水,就連一般男人見了她也要敬畏三分。

  不過即使個性粗野了些,孫尚香還是有著一張如花似玉的容貌,吹彈可破的肌膚和翡翠碧玉的眼瞳總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陸議也是。

  但他之所以在意孫尚香的原因是,那個人也老是像方才這樣隨意出入各個廳堂。

  有時候孫權瞧見了這樣的孫尚香便會數落她,叫她該有女子該有的模樣,結果卻總是看孫尚香對孫權擺了個鬼臉後揚長而去,依然我行我素,似乎沒人管得住她。

  這倆人的出身相差太遠,孫尚香能仗著自己有著穩固的靠山為所欲為,那個人卻不行。

  可她似乎也是無所顧忌地做任何事,這一點倒是和孫尚香相去不遠。

  並且她們的眼睛都很漂亮,彷彿寶石那般令人過目不忘。

  「你在笑什麼?」被孫尚香這樣一提醒陸議才驚覺自己竟不小心笑了出來,他趕緊收起嘴角的弧度,鄭重地回答:「失禮了,郡主剛才說些什麼?」

  「我說,作為鑑別禮,這個你收下。」隨後不等陸議答覆,孫尚香擅自向他靠了過去。白皙無瑕的手撩起陸議過長的髮絲,少女的鼻息輕柔地吹到了少年的臉上,不明白對方用意的陸議並不敢輕舉妄動,直到孫尚香爽快地拍了下他的肩。

  「好了!你看看。」

  透過盆裡的水可以看到本來稍嫌長了點的頭髮被扎成了左右兩束辮子,他觸碰著辮子尾端繫上的流蘇。

  「這是……」

  「我也有。」孫尚香捏了一下自己的耳環,確實是同款式的青綠流蘇。

  「是護身符吧,保佑你一切平安順利。」她這樣說。

  「可是,郡主,我──」

  「好啦好啦別說了,你只能收下。」

  陸議不明白為何孫尚香要令自己收下這份禮物,他們並稱不上熟識。但是面對從來不許他人忤逆的郡主,他也只好順著她意。

  「等你到了海昌,會有驚喜的。」孫尚香離去前又說了讓他更加不明白的話。

  在出發的前一天他耗費整晚時光思索孫尚香的話語,直至破曉也理不出個頭緒,只好抱著滿腹疑問踏入海昌。

  海昌縣給陸議的第一個印象若要用四個字來形容即是:雜亂無章。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驚喜麼?陸議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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