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江，風大，垂柳如千萬隻手拂過水面，群聚的錦鯉被漣漪驚得一哄而散，橋墩上一名少年倚著橋沿，頭直往江上探去，但卻也不是特意在觀察什麼。
「瑁，你在做什麼呢，該走了。」不遠處，另一個略為年長的少年朝著橋輕聲喊道，原本看似恍神的少年轉過身，跨步追了上去。
繼續走了幾步路後，較為矮小的少年開口：「兄長，廬江這邊好平和呢。」
走在前方的少年沒有多說什麼，簡略地應了聲。
「是身為太守的叔祖管理得好的緣故吧。」
對方依舊沒有什麼反應，只是脛自走去，被稱作瑁的孩子自討沒趣地閉上了嘴。
他知道兄長心情欠佳，因為父親過世使得他們得從九江到這來投靠親人。他們與身為叔祖的陸康僅有過幾面之緣，兩兄弟也不過十來歲，自然會感到不安。
他只是希望能讓兄長緊繃的情緒稍微紓緩下來，雖然兄長表現得好像若無其事一般，但他看得出來，從兄長的眉宇之間他能明白對方的迷惘。
如此宜人的天氣，與他們的心情大相逕庭。
*
實際見到陸康後，陸瑁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只能握緊自己的掌，卻也沒有涔涔出汗。反倒是身為兄長的陸議，那雙眼睛直直地望著陸康，彷彿用眼神在進行交流。良久，陸康拍了下陸議的背，說道：「袁氏兄弟的事情我會處理的，你們盡管待在這便是。」
爾後幾日，陸議總關在房裡看書，除非陸瑁去求他否則絕不輕易出戶，就像喪失最基本的行動能力一樣，維持同一個姿勢度過大半天。陸瑁覺得再這樣下去兄長哪天就會生根了，再也無法走到外面過正常人的生活了，於是他再次請求陸議陪同自己出門。
陸議也只是像往常一樣允諾，更換了外出服後隨陸瑁上街，但話一樣少，總是聽陸瑁說話的時間比自己開口的時間多。
但陸議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以前更樂於與人談話，除了讀書也喜歡到外頭活動筋骨，更別說也會和陸瑁一同做些只有小孩子才會做的傻事，然後仰天大笑。
陸瑁想要把從前的那個兄長找回來，他不曉得是否因為陸議的心思太細膩了反而從父親的死受到過大創傷。不過他知道日子是要過下去的，他不允許兄長繼續把自己關閉在悲傷的牢籠裡面。
「那邊有人在耍戲，我們去看看罷？」不等陸議回答，陸瑁硬是拖著兄長的手臂朝人群中擠了進去。
不管怎樣的特技、不管週遭如何地喧鬧，在陸議的眼中都彷彿過往雲煙般輕淡，他並沒有在乎這些事物，因他只是陪著自己的弟弟出來。
在他想和應當站在自己身旁的陸瑁提議離去時卻發現陸瑁早就不站在那，茫茫人海中他尋不着與自己同樣矮小的孩子身影。繞過大半個城後陸議的腳步開始著急，腦內想到的儘是些不好的情況，他跑了起來，嘴裡邊唸著陸瑁的名字。
要是唯一的弟弟從此也消失了，他還剩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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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他們在外頭野了一整天，回到家中卻感受到異樣的氛圍，他們早就沒有母親，但是父親給予他們雙倍的親情，即便管教也是雙倍的，但兄弟倆並不感到寂寞。
父親死了。
是一個下人悄悄在他耳邊說的。
”碰”地一聲，陸瑁跌坐在地，陸議沒有理會他，只是喃喃地道：「廬江……我們只得去。」
的確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在失去監護人後唯一的辦法就是投靠剩下的親人。在收拾行囊之前陸議四處打聽著父親的死因。
即便他現在只能無助地接受父親的死訊，他只能帶著弟弟前往下一個棲身之處，但有一天他要知道真相，他要知道父親為誰所殺，他要問那人是否能明白失去至親之痛。
只是他自己沒有察覺，從那天起他就再也沒有笑過。
即使他也沒有像陸瑁一樣在離開九江的時候落下眼淚。
*
「瑁……！」繞了一圈回到他們來到廬江時陸瑁佇立著發呆的橋上，向下望去有個人影站在江邊，他退去了鞋，陸議感到心頭一震，慌張地繞過橋跑向他。
看見朝自己奔來的兄長，陸瑁露出了笑容，他捲起褲管，踏入水裡。
「兄長，你還記得嗎？以前我們常常跳進河裡抓魚。」
陸議停下腳步，站在那看著陸瑁。
他用腳濺起水花，潑濕了陸議的鞋。
「然後總是要回家挨一頓罵，然後再和父親分享我們的成果。」陸瑁說起這事的時候臉上發著光，大概是被夕陽映的，但陸議卻好像也能看見當時的情景。
自己和陸瑁以及父親，三個人互相挨著身體說話的場景。
「我想如果兄長還願意同我抓魚的話就好了，堂叔也會開心的罷？」陸瑁口中的堂叔正是陸康的兒子陸績，雖然是長輩但實際年齡卻比他們要來得小。
「你以後不要一聲不吭就不見。」被陸議訓斥的陸瑁搔了搔臉。
「我知你會來找我的，所以我在等你。」
陸議有點不知道拿自己的弟弟怎麼辦。
「所以我也等你願意自己走出來的那天，我們再一起抓魚，好不？」
「你不要老想著做這種事，多看點書罷，父親會生氣的。」
「我會。」陸瑁笑得更開心了，因為他看著陸議抓了下頭，他知道陸議明白自己的意思。
「兄長會教我的。」他回到岸上，俯身穿起鞋。
「我很嚴格。」陸議接著說。他覺得今天的餘暉特別漂亮。
大概是心態改變了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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